杏兒背著細軟，在街上邊走邊想，卻沒有註意到自己已經離開了自己熟悉的街道，來到另一處自己沒有到過的地方。

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程府那個地方。

杏兒哪裏知道有什麽容身之所可以容得下自己，她從小就在程家長大。連大門都沒怎麽邁出去過。

杏兒看著身邊一一經過的路人，他們粗衫布衣，他們走著各自的路。而自己，穿著名貴的衣服，滿身的珠光寶氣，就連肩膀上包著行李的布，也比他們身上的衣服名貴得多。

“哎喲，小姑娘，怎麽在這裏傻站著呢。來，爺帶你去花滿樓爽爽。”杏兒的身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一個醉漢，他左手提著酒壺，右手搭在杏兒的左肩上，還不停地在她肩膀上摩挲。

杏兒還沒擡頭看他的臉，就感覺心裏一陣惡心，拍開他的手，轉身跑走。而那個醉漢，也不追，就站在原地嘟囔著：“裝什麽清高呀，不知好歹。花滿樓想爬上老子床的數都數不來呢。”

而這邊，已經是亥時了，程府卻仍然熱鬧得不得了。家仆們提著燈籠到處巡，一邊走著一邊探頭探腦，同時嘴裏還喊著“大少奶奶”。

大廳裏，程軒跌跌撞撞地跑來，神情緊張地說：“糟，糟了??????杏兒她有幾件衣服不見了，一起不見的還有我送她的簪子！”

“程軒，你還不說實話是嗎，你到底對我姐姐幹什麽了？！”月兒平日裏對程軒從來是老死不相往來，可如今，她真是想活撕了他。

而一旁的程太太卻沒有說話，眼神平靜如水。她端起身邊的鐵觀音，輕輕地吹了吹，呷了一小口，說道：“都這麽大個人了，還怕她會跑到哪裏去？還不如好好睡一覺，等她在外面受夠了苦，就自己回來了。”

聽了這話，月兒心裏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了。

月兒也不理程太太，她明白現在找到姐姐才是最要緊的事。於是扯過程軒的袖子，直盯著程軒的眼睛，：“這樣，你在城裏找，我去城郊。還要派人去各大酒樓客棧確認，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商戶。”

外面的世態炎涼月兒見過了太多，杏兒那樣單純的性子，絕對不是她一個人能面對的。

杏兒走啊走，不知不覺中夜幕已經降臨，原本喧鬧的街道好像一下變得安靜陰森。杏兒一直往前走，走了很久很久，天像是在嘲笑她一樣，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，讓她更加清醒。杏兒擡頭，發現前方就有一個掛著兌字的廢店。於是她快步往前走去，站在屋檐下，吹著冰冷的風和雨。

杏兒又冷又餓，她剛想從細軟中拿出一件披肩禦寒，卻在摸到細軟的那一刻停下了動作——她的衣服都濕了。她開始想念程軒的懷抱，開始想念程府裏吃不完的菜，開始想念她各式各樣的衣衫，開始想念家裏的燈光，想念她和程軒的小日子。她再也堅持不住，不由得蹲下來抱住自己嚎啕大哭。

程軒終於有了一次不差的運氣，打著傘滿京城尋找了好久，終於屋檐下看到粉色衣衫的杏兒，她蹲在那破廟門前，肩膀一抽一抽的，臉埋得低低的，像是在哭，杏兒的模樣一下子撞到了程軒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，他跑過去，一把從背後抱住杏兒，嘴裏一直念叨著“對不起”，不顧臉上布滿了雨水和淚水。

程軒的胸膛一下子把杏兒心裏的空缺填滿，眼淚肆意地決堤而下。可是又想起程軒即將要迎娶季家小姐的事實，一把從程軒的懷抱裏掙脫了出來。

“你騙了我！你說過你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！你說過你的妻子只有我的！事到如今你卻要迎娶那個季家大小姐，你根本忘了我，忘了我陪你的日子，忘了我為你付出的日子！”

杏兒的眼裏寫滿的絕望，看得程軒心頭一緊。

“杏兒！你聽我講！我愛你，我很愛你！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真的，一夫一妻也是真的！我們的日子我都記得！可是我手裏還有整個程家！程家完了，我們也就完了！我這麽難才從聖上手裏得到皇商的名號！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麽多！我不能親手把它毀了！你也不行！”程軒兩手抓著杏兒的手臂，很努力地向杏兒解釋，很努力地希望杏兒能夠明白。可是杏兒心中委屈極了，她的眼淚沒有停，她的心被程軒的一句“迎娶季家小姐”傷的千倉百孔，如今的她不願意再被他的花言巧語騙過去了。

杏兒從頭上拔出一支簪子，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，雨水的沖刷好像令它更加閃亮。杏兒把那簪子攥在手裏，舉到程軒臉前。“你記得嗎？這是我及笠那天你送我的。你叫我不要嫁給別人，叫我等著你，你說會娶我。可是你做到了嗎？你為了和你弟弟明爭暗鬥要收我妹妹進你房裏，那也算了。如今你竟然要背棄我們的承諾去娶季家小姐。你把我當成什麽了？”

程軒聽了這番話也忍不住了眼淚，他給不了正妻的名分她，如今還要她受一輩子去當個妾，去迎合那個他不愛的季家大小姐??????程軒一手臂把杏兒撈進自己的懷裏，把她抱得緊緊地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，鼻子能聞見她身上熟悉的水粉味。

“杏兒，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我們自己啊！只有更高的官職，更高的權利，我才能自如地休妻娶妻，不用聽別人的意見受別人左右，到時候，我們把那季家小姐給休了，讓你來真真正正做個程夫人！”

聽了這番話，杏兒終於消停，眼中，卻沒了那些光芒。

原來，到現在，你還是只想著你飛黃騰達的未來。

城西。

月兒尋著尋著，沒過多久就來到了城郊。城郊人家不多，卻相隔都甚遠，不知何去何從。這時候，天公不作美，雷公電母好像又鬧不和，頓時電閃雷鳴，雨水如傾盆而下。

月兒兩手擋著雨，環顧四周，發現了右側方有一戶人家，家裏還亮著微弱的燈。月兒快步向那戶人家奔去，打算借人家屋檐躲雨。

“叩叩叩??????”月兒伸手輕輕敲響那戶人家的木門。那木門已經是破敗不堪，被風吹得“咯吱咯吱”響。“誰呀？三更半夜的。”隨後木門打開，裏面的燈光映著滿臉雨水的月兒。開門的竟然是季家夫人！

此時的月兒一臉驚訝，屋內的季家夫人和季家小姐也是同樣的驚訝。

“哎喲，上等貴客呀。月兒小姐請進。”季家夫人一改先前的飛揚跋扈，反而向月兒賠起笑臉來了。

“月兒小姐喝茶。”季夫人端來一杯熱茶後，便回房間了。留下季小姐和月兒四目相對。月兒忍不住打量起了屋內光景，心裏不禁一陣唏噓。

破敗的木門，仿佛隨便一用力就要整個被拔下來似的。屋頂的瓦鋪的極其疏漏，地上還放著幾個木桶在接屋檐上落下的雨水。屋內只有一張桌子，桌子的四角已經被磕壞，椅子也只有一張完好，其他的都是缺了一只腳。只有一間房間，而房間的門，只有一塊破布作為遮掩。看到這裏，月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。曾經好端端的季家，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。

“唉??????爹去世以後，家裏沒什麽銀錢，我本以為能再隨便嫁個人家換些聘禮回來，哪怕是鄉野村夫也好，可是我是被退過婚的人，當初，程軒來我家鬧的時候，我又差點被......所以沒有同齡男子願意娶我為妻。我和我娘.....皇上開恩饒我們不死已是無上的恩德了。”季家小姐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，又不知月兒是什麽來意，連忙又開始讚許皇上恩德，舉手投足之間仍然是大方得體，只是身上的粗布麻衣，已再不同往日的金碧輝煌了。

月兒心中深感無力，只能也嘆了一口氣，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放在了桌上，那玉佩，還是程昴賺了錢歡天喜地帶她去買的，“我也沒什麽東西，這個你拿著，我回去之後，再讓管家送些銀錢過來。”

“錦曦缺的不是這些，錦曦想要的東西只有一樣，只是羞於啟齒，不知道月兒妹妹是否願意幫這個忙。”季小姐突然從椅子上起身，然後跪在月兒面前。

“請起請起，季小姐有什麽事不妨直說。其實現在這種狀況，程家也難逃責任。”月兒連忙扶起季小姐。

“能否請月兒妹妹說服程太太，允許我嫁給程軒。”說罷，季小姐眼眶裏留下兩行清淚。

“你不恨他？”月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那可是殺了她爹的罪魁禍首啊。

“我不恨他，只要我能嫁出去，我娘能夠好好生活下去，我什麽都願意。月兒小姐，求求你了，我已經失去了我爹，我不能再失去我最後的親人了。”說完，季家小姐磕了好幾個響頭，久久不肯再擡起。

月兒不是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只是不懂，這禮律，怎能把人拴的如此之狼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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